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34章 眼迷離

關燈
通連皇朝兩京的崤函要道,西起潼關,東出函谷,日日都有不計其數的車馬繁忙往來。這條京畿大道上距洛陽最近的驛館,稠桑驛前,此刻正有一行人整頓行裝,準備登車出發。

主人家是一對年輕的夫妻,男人將妻子扶進車輿,自己卻未上車,轉叫仆人牽了馬來。車中人因聽夫君並不同乘,撩開一隙車簾,說道:“洛陽不遠,進城後人流嘈雜,還請夫君入內略避風塵。”男人稍稍遲疑,將韁繩交還仆人,聽從了妻子所言。

車駕很快駛離驛站,夫妻相對而坐,偶有目光交錯,不過各自輕笑,倒不曾說起什麽。約莫一個時辰後,車馬抵達洛陽城門,過了關隘,果然人聲喧囂,不似官道風沙喑嗚。

家門不遠,男人稍稍直腰,換了個坐姿。忽一陣熏風吹開車簾,他隨意瞥去,望見了一座顯赫門庭,門首上書端正大字:鄭府。這兩個平常的字卻令他皺起了眉頭。

“夫君在看什麽?”他的妻子望不見外頭,便問他。

他回身坐好,神色變得幾分深切,道:“過修文坊了,正巧看見漢源侯鄭家。珍惠,你從正月的探春宴起,就與他家的二夫人結交下了,又單獨請過一回。你隨我到洛陽五年,一向深居簡出,不理俗事,因何忽然興宴,又對這個女子另眼相待?”

妻子面上一笑,心頭卻掩下一絲慌促,低眉緩道:“夫君胸懷大志,珍惠雖不能為夫君智囊,也想做些力所能及之事。探春宴是盛行的風俗,我想借此親近權貴世族,以備將來朝野聲望,襄助夫君。至於鄭家,天下甲族,世家領袖,更是重中之重。況且那位二夫人與我投契,彼此來往,也不顯得刻意。”

男人覺得這番話說得在理,事情也做得妥當,卻尚有一處不通,想了想,又問:“你有這份心思怎麽不早告訴我?我記得一年前,鄭家辦喜事時你就贈過賀禮,是否從那時起,你就有了想法?卻怎麽等到今歲才去做呢?”

“珍惠是早有意,只是到底不善經營,所以遲疑至今。”

妻子一直低著眼簾,似有難言之隱,但到此為止,他也沒再問下去,只安慰道:“別怕,今後就隨意請她來便是,多幾回也無妨,就當是給你作伴吧。”

“嗯,夫君放心。”

夫妻說完,妻子才終於稍擡了頭,車輿內恢覆了平靜。

不多時,車駕行過洛水浮橋,停在了承福坊的第二正街,侍女前來稟報,請主人下車。夫妻便即起身,婢仆皆立於階下迎候,門首所書三個漆金大字:申王府。

原來,這對夫妻不是什麽尋常人物。丈夫即是皇朝親王,聖人之子,申王李珩,妻子便是申王嫡妻,王妃韋珍惠。他們是自長安致祭昭明德妃而回。昭明德妃杜氏,是申王的生母。

……

暮春日長,學務又閑,鄭夢觀不必日日往太學去,便總在家陪伴雲安。兩個人多是在書房裏消遣,只不過,一個看的是經史子集,另一個則捧著野史外傳。

這天,夫妻依舊是在書房,二郎才翻開一卷《漢書》,看了不到三行,卻已被雲安的誇張的笑聲打斷了兩次。二人原是並坐一案,但雲安很快歪倒下去,翻身一滾,占去了整個右席,或躺著或趴著,就是沒個正形。

單是人沒正形也就罷了,這小丫頭的寶貝書冊也橫七豎八地散落一地。而其身前還一排擺著三個食盒,她是一邊看一邊笑,還不忘了一邊吃。二郎除了無奈搖頭,也只有無可奈何了。

“雲兒,你是屬鼠的嗎?”二郎忽一笑道。

雲安口中正咀嚼著,含糊就道:“天章十二年是辛未羊年,我怎麽會屬鼠呢?你讀書讀傻了?”

二郎一聽,朗聲大笑:“是辛未年不錯,可你這只辛未年出生的羊兒怕是和別的羊兒不一樣啊!貪玩調皮,還貪吃得很,大約是一只屬鼠的羊兒吧!哈哈哈……”

原來,二郎不是正經問她,而是在取笑。雲安這才明白過來,一溜坐起身,舉著書簡便扔了過去。二郎雖不備,卻是眼疾手快,半空中便將書簡穩穩拿住了。

雲安既未解氣,小脾氣上來索性不理這人了,站起來就往門去。二郎倒真急了,忙追上去攔人,又見她賭氣不肯,一彎腰直接抱了回來,然後拘在懷中,不許動彈。

“你不就是嫌我吵麽?那我離了你的書房還不好?什麽好地方啊,我又不稀罕。”雲安掙不過二郎的力道,只有嘴上不饒人了。

二郎又是笑,細看她嘴角還沾了餅屑,就更像只偷吃的碩鼠了,道:“你看看這地上,哪裏還像書房?後廚也沒這麽亂。明明是你無理,卻比別人還生氣,來來來,你教教我,如何做到的?”

雲安自不肯服氣,雙唇一咬,擰過頭,不看二郎。

“雲兒!”二郎伸開一掌又將她的臉面撥了回來,罷了,不再玩笑,便掏出塊帕子替她擦拭嘴角,“這兒是你的,我才是借地方的人,好了吧?你怎麽開心怎麽好!”

雲安心意動容,這才挑眉一笑,拿回方才扔過來的書簡,就地一癱,枕在了二郎的腿上:“我這樣就開心了!”

雖是耍賴,在二郎眼裏卻是如同撒嬌親近,他有一百個願意,撫著雲安的臉,也不看自己的書了,就看雲安看書。

不過,這安靜融洽光景也沒持續多久,素戴就引了阿春前來。阿春身後另又跟了兩個小婢,各端著大小奩盒,說是申王妃所賜。

“憑白的,又送我禮物做什麽呢?”雲安自上回去申王府,倒有快兩個月了,她始終想不通申王妃的厚愛從何而來。

阿春原是仗著崔氏,不很把別的主子放在心上,今見雲安受到王府青眼,舉動神色都添了許多阿諛。因仔細回道:

“不止是二夫人,大夫人也有,只是申王妃另外叮囑,請二夫人預備著兩日後再去王府相聚。”

既有厚贈,便也不意外再邀,雲安只有應下,等阿春離去,才與二郎計議。二郎早也聽雲安說起疑惑,只是他一個無職男子,又哪裏曉得王府女眷的心思。

“我問過王妃的侍女,說鄭家和王府原無來往,我父親又從未在兩京為官,怎麽都不會與王妃有交集,難道真是我的大福氣,王妃就是憑白喜歡我,與我投契?”

二郎細想雲安這話,緩道:“我聽聞,這位申王不是什麽宗室嗣王,就是當今載德天子的親子,只是不知何故五年前遷出了長安。而我鄭家世代居於洛陽,自然與之少有交集,但雲兒,會不會是裴家與申王有何舊故?而不是與王妃。”

雲安只見過申王妃,便單在王妃身上想,二郎的話卻是對她有所啟發,說道:“那王妃也沒說起過,要不我寫信去問問父親?你可知申王的名諱?我都寫清楚,讓父親好好想想。”

小門小戶的名姓難打聽,這樣地位煊赫的人家就根本不用打聽,但畢竟是親王之尊,二郎沒有直呼,提來筆墨,寫在了紙上,略去皇姓,只一個“珩”字。

雲安看了點頭,已在腦中思索如何寫這封家書。可是,再一眼瞥見二郎,他卻盯著自己的字楞住了,臉色也不對。

“二郎,不是這個字嗎?”雲安推了推這人。

二郎一時不動,良晌恍然回神,卻將這寫了“珩”字的紙收到了袖中:“雲兒,我忽然想起來學中有事,要出去一趟。”

雲安覺得有些突然,但鄭夢觀昨日便沒去太學,今天要去也不算奇怪:“好,那你就快去吧。”

二郎舉動果斷,又帶著幾分急切,很快便離了人境院。素戴送走阿春後就在廊下閑坐,忽見此狀,便進來問。雲安與她隨口說了,並不當回事,繼續歪靠著看書。

素戴一笑,不過從旁侍奉,替她收拾一地的散簡,取走吃空的盤碟,不覺說道:“周燕閣自從送了那一回紫蘿糕,如今便隔三差五地送,我倒不信她的心誠,莫不是敢在這吃食裏動手腳吧?”

雲安輕嗤,道:“她哪裏有這本事,都是雲夫人替她做人呢!我以為你早就看出來了。但她若要害人,還放在自己送來的東西裏,也太蠢了吧?況且我這不沒事麽,裏頭連個瀉藥也沒有。”

“好吧,算我白忖度一回。”

素戴抿了抿唇,不再多想,便要將收好的空盤送去廚下,一轉身,目光無意間劃過了書房的南墻。那處擺著二郎的明光鎧和長劍,還有那只繡了詩句的步靫。

素戴久久停駐,默不作聲反引起了雲安的註意,她也順著看去,看到了那副明光鎧。“你怎麽了?每回進來都要看一眼。”

原來,素戴雖不常來書房侍奉,但只要雲安在,二郎都會讓她替代臨嘯。如此多次,雲安便就發現過,素戴喜歡盯著那副鎧甲,似乎顯得比她還上心。

素戴頓覺窘迫,臉上一紅,道:“我就是覺得,總覺得步靫上的字奇怪,那字的走針繡法,好像在哪裏見過的。”

雲安不通針線,皺眉說道:“又不是繡花,還有什麽針法嗎?”

“每個人下針都有自己的習慣,就像寫字的字跡,每個人都不同。”素戴說著再三望了一眼南墻,只是仍無頭緒,“罷了,針法相似的也多,夫人看書吧,我去了。”

雲安才沒有往心裏去,應了聲,重新沈浸到雜書的歡樂中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